地坑院遐想|王丽英
站在地坑院里,我的心绪在飞翔。午后的斜阳,把窑洞的洞口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地坑院阻断了腊月的寒风,窑洞里暖暖的,游人挤在土炕上,看着墙上旧报纸的旧新闻。
旧新闻上说,不知道哪一年,远在西伯利亚的天鹅飞到了中国的三门峡黄河湿地来越冬;旧新闻上说,新中国在三门峡建立了第一座黄河大坝;旧新闻上说,三门峡与陕县分了合,合了分,陕县曾经叫陕县,现在叫陕州……
其实,都是指的同一个陕塬。
说起陕,你一定首先想到的是陕西省,其实陕西省是因为河南的陕州的陕塬而命的名。
旧新闻上说,新发现的陕州庙底沟文化,发掘有灰坑、窑址,有碗、盆、灶、釜、甑、罐、瓮、钵、瓶等,庙底沟的红底黑花彩陶,能精美地勾勒出黄河岸边原始氏族公社的先人们使用的器皿的景象纹络。庙底沟文化范围很广,西至陕西关中,北过黄河至山西南部,东至河南西部的广大地区,陕州不仅在地理位置上鸡鸣三省,而且在早期文化的根源上更是一脉连三省。
文同源,地同根,是中国史上非常壮阔的文化现象,是仰韶文化的最繁盛时期,这里曾是仰韶文化向龙山文化的过渡。这足见陕的地理位置、军事战略位置、历史文化位置的重要性。
有着4000多年历史的陕州地坑院,见证了中华文明。雪泥鸿爪,遗迹众多。我站在地坑院里,遥想当年,大禹治水的神斧劈开了天门、鬼门、人门的三门峡。
西周封虢叔于宝鸡开西虢国,平王东迁后西虢随周王室东迁陕州,是为南虢国。
假途灭虢时,晋献公的将军一定是在虢国的地坑院里完成了军事布署,从此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虢国从陕州消失了,但让后人懂得了宫之奇的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千古遗训。
秦晋忘记了战史上著名的崤之战,开始了秦晋之好,两国有多少公子、多少公主的迎亲队伍,他们必然经过陕州茅津渡、风陵渡往返于黄河两岸,缔造出一代代的王族婚姻,或许他们就住在地坑院里,完成了一场场政治联姻。
我想,在外漂泊了19年的公子重耳,回晋复国的路上,一定也住在地坑院里,等待秦穆公的船只北渡黄河去即位,后励精图治,这才有了春秋五霸的晋文公。
当年函谷关的尹喜看到紫气东来,看到倒骑青牛的老子,一定是从地坑院里走出来的,所以才写出了天人合一、天地相融的千古名篇《道德经》。
孟尝君田文利用鸡鸣狗盗之术,逃出了秦国函谷关,一路逃到陕州,或许到地坑院里躲了躲紧跟在身后的秦兵。
蔺相如与赵惠文王入渑池秦赵会盟必过陕州,那和氏璧一定让地坑院增色不少,从这里才能完璧归赵。
后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或东巡西狩,或封禅大典的龙车凤辇,仪仗过陕,地坑院一定是他们途中的行宫别院。
王莽撵刘秀,在陕州留下了太多的传说故事。当年,越过了多少陕州的山山水水,他们一定住过陕州的地坑院,一个躲,一个追,因为地坑院是潜伏在地下的,易躲难追。因此才有了东汉中兴,才有了光武大帝,才有了近200年的东汉王朝。
“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崤函古道上的行人累了,一定是在地坑院里驻店。当年的姚崇、上官仪、上官婉儿、杨贵妃等,哪个不是从这地坑院里走出了函谷关,留在了历史里。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我不知道当年杜甫投宿的陕州石壕村,是不是住在地坑院,还是靠山窑,但我知道这里当年战马嘶鸣,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是“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铁马冰河、硝烟四起的陕州,河阳就是今天的孟州,也是我丈夫的家乡,“安史之乱”时,河阳曾经是唐军与叛军对峙的主战场。
当年有多少文人志士,经陕州,出函谷关,奔赴长安;或者东出潼关,奔赴洛阳,在两京著文章,治天下。商鞅、李斯、苏秦、张仪、李世民、武则天、韩愈、李白、杜甫、李商隐、王之涣、王昌龄、刘禹锡、王安石……一个个历史人物在我脑海里闪回,一个个巨星,璀璨了陕州的历史天空。
如果那时候有大数据可统计,崤函古道,一定是世界上最繁忙的道路,陕州一定是这条古道上一个重要的节点,地坑院迎送着一批批东来西往的人。
除了文人和官吏,驿站上一定住满了东丝绸之路上的商人,地坑院窑洞里堆满了瓷器、丝绸、茶叶。多少圣旨、多少虎符军令、多少文书信函从此通过,说不准,八百里快骑的岭南荔枝,也是先在地坑院里降降温,才能运往长安,博得妃子一笑。
洛阳牡丹甲天下,陕州牡丹开鲜艳。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武则天,把牡丹仙子从长安贬往洛阳时,路上遗留下来哪位仙子在陕州,据说每到春浓,陕塬上开满了牡丹花,漫山遍野。
听说慈禧往西安逃难时途经陕州,曾在地坑院里吃了陕州的十碗席,不知道陕州菜合不合老佛爷的胃口,但对黄河红尾鲤鱼和陕州麻花,一定是赞不绝口。据说,陕州麻花、捶草印花的布绢、黄河澄泥砚就是那时候成为贡品的。
对于这些朝,这些代,这些事,这些人,他们都是地坑院的匆匆过客,地坑院真正的主人,是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陕州人,是他们选择了陕塬,在塬上挖坑打洞,建成了一座座地坑院,把人类的穴居生活做到了极致,形成了地平线下极有黄河文化特色的地下古村落。
从天空俯瞰地坑院群阵,像一个个“回”字四四方方地镶嵌在平阔的黄土塬上,昭示着陕塬的子孙们,方方正正做人,平平安安回家。
站在地坑院里,时光倒流,我仿佛看到这里的男人,光着膀子,唱着黄河谣,在逶迤起伏、层峦叠嶂的塬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女人们身穿花对襟,头戴红头巾,哼着豫西调,和男人一样下田劳作,还要纺棉织布,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原始的洞穴生活,纯朴归真。地坑院娶媳妇儿,那可真叫入洞房。窑洞深深,情话绵绵。愣愣的新郎,娇羞的新娘,煞是可爱。由于窑洞纵深,那闹洞房的人们,也看不到是怎么掀的盖头,怎么把美娇娘抱上了炕。当然第二天,免不了有人来段荤段子,开开玩笑,让女人害羞害臊,这也算是陕塬上最原始、最淳朴的乐子了。
陕塬上的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了。
地坑院里的雪还没有化尽,我有意地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历史的阵阵回声。
秦时明月汉时关,上阳还是虢国的上阳,陕塬还是周秦的陕塬,但地坑院里的人,早已不是过去的人了,现在他们更有精气神了,是56℃的温泉滋润了他们,是塬上的清风吹暖了他们的心房。
历史的烟云越来越远,从夏商周,从秦汉,从隋唐,多少帝王将相,多少才子佳人的身影消失在崤函古道上,陕塬人在黄河岸、在古道边,见证了悠悠岁月,见证了沧海桑田。时而金戈铁马,时而歌舞升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河岸边的黄土塬见证了各领风骚数百年,见证了一幕幕离合悲欢。
如今,地坑院的窑洞里,微微冒着青烟,燃烧了几千年的小油灯,换成了LED,大屏幕的电视机里正在唱着梨园春,坑院上面的毛驴车,换成了四个轮子的新能源小汽车,盘旋在黄土塬浅山丘岭的柏油马路上。
夜幕降临,我站在地坑院里,看到彩灯高照,头上蓝蓝星空,小鸟归巢。眺望夜空,蟾宫里的嫦娥,惊奇地望着人间奇特的回字地炕院,她一定在纳闷,这回字地坑院为什么比她的月宫还漂亮呢?
古老的陕塬回答说,地坑院肯定比广寒宫温暖,因为它接地气,冬暖夏凉,因为它食人间烟火。
文章来源:河南思客 陕州地坑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