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一只吉鼠过大年|宋宏建
九朵“莲花山”依次盛开在下午三四点的光影里,古村落里一排排窑洞背靠崖头,眯着眼打盹儿。
端着水往外倒的大娘看见陌生的面孔,像老邻居一样热切地问:“转转?”我自然而然就应了:“嗯,转转。”年根下,大娘忙碌地洗洗涮涮,爽朗热情的招呼一下子让睡着的窑洞苏醒了。
对着院门,一棵老国槐衬着蔚蓝的天空延伸出一幅画,塬上的风穿过枝枝杈杈。塬上风是直白的,没有赘述,也不加修饰,随着太阳的西沉更长驱直入。崖上背阴处的残雪让黄土堆叠的层次感变得丰富,抬了眼望,静默却不萧索。
没有了叶的衬托、包围,所有的枝啊、杈啊、干啊赤条条地迎着凛冽的风吹,倒不悲凉,是粗犷的味道。这些树所经历的风霜雪雨,也是陕州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历史烟云。
“遇重山若仰大贤”,与同行的书法家段海峰老师一道倾着身子爬上一段又长又陡的斜坡时,段老师意味深长地说着人类较之于自然的渺小。哪怕是一棵树,也比人类气度非凡。
树是塬上最早的定居者,它们或翘首,或俯视,或参与一孔孔窑洞里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老树、大树、小树,爷爷、父亲、儿子,绵绵瓜瓞。
地坑院像别具一格的盆景,俯视下去,我总是思想抛锚地忽视它精妙的建筑构造,而久久地凝望一棵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树。他们说,摊开来讲,地坑院其实是穷人的杰作,省工、省料、省钱。整日抬头看天不是个法儿,栽了树,活了院子。说这话的人,也许没注意这树也是忠诚的树。经久耐用的地坑院里有的生活过五六代人,那树,一直在。
天井里的树,大概是地坑院的立体延伸。有颀长的榆树,苍老的核桃树,在那座有十二孔窑洞的北坎宅里甚至还有几株瘦梅暗香浮动。
地坑院一年到头主色调都是黄,长在天井里的树在颜色上变换着院子四季的色彩和趣味,像是点睛的一笔。春来抽枝夏蓬勃,秋叶飘零冬涵养。院内春秋更替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岁月。天井里的树比崖上的树从容,四周围合、下挖成宅的地坑院不受塬上风的侵扰,这树也就活得自在了许多。
从根植的土地到凌空的枝干,老的苹果树伸着长臂尽情地把四角的天空分割得凌乱。长得高出了房顶,才发现房顶并不是最高处,反而只是另外几株皂角树立足的地方。
看着横卧在苹果树旁的穿山灶,作家们来了兴趣。老陕州人的智慧真是无穷,利用地坑院内气流上行的便利把单灶串联后阶梯状排列,一灶集齐蒸、煮、炖、焖、煲、温等功能。这样造型独特的灶火最适合烹饪陕州十碗席,两个掌勺师傅在这样的灶上不慌不忙就能应对三四百人的宴席。十碗席用料家常,搭配合理,当年慈禧吃了都说好。开始羡慕灶旁那棵挂了几穗儿玉米的苹果树,时不时能一饱眼福。
一门三窗漏下的光线,斜斜地铺在青砖地面上,狭长的窑洞壁上黑色的剪纸正讲述着二十四节气的故事。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在剪纸上开花,散荫。爷孙推磨的声音也悠悠地从纸上传出。古色古香的豫西风韵,在地坑院这一孔孔窑洞里静静地流淌。
沿着青石铺就的悠长的门洞上行,刚一露头,开阔的平地做了衔接,人仿佛是从洞里探出头来张望的小鼠。高大的楸树长在地坑院的顶上,也长在脚踏实地站立的地方,明显的气宇轩昂。
留宿翡翠丽池,夜里两点多,忽然醒来。复兴号长龙呼啸而至的声音隐隐传入耳膜,紧接着是三门峡南站响起的报站声。清醒得很,一路上挺立于山坡崖头的灰白色的树开始在脑海中清晰,尤其是那一株兀自站立在崖边的老国槐,不知道它是不是和我一样醒着。而对面窑洞里的大娘,此刻应该安睡着。
送亥猪,迎子鼠,2020年陕州灯会在寒冬腊月灿烂登场,我们应邀而来。只是灯会像为“河南思客作家采风团”定制的一样,来不及向更多的人展现这种美轮美奂、璀璨绚烂,就由于积极响应号召,避免人群聚集引发新型冠状病毒传播而关停,着实让人遗憾。而正是这种特殊的际遇,作家们对这次塬上之行、地坑院之行的印象分外深刻。
黄河九曲,妖矫如龙。忘不了深蓝夜幕下,153组彩灯围绕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贯穿22座地坑院的恢弘场景。彩灯辉映,气氛祥和,塬上的风似乎也戛然而止。而那些我喜欢的树,缠绕着彩灯,悬挂着灯球,以现代全新的方式演绎着一座座地坑院的民俗风情,讲述着动听的黄河故事。
众志成城,凝心聚力,华夏儿女就像是塬上迎风的树,我们终会迎来“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景象,也终会再次看到灿烂夺目的彩灯照亮陕州城。
是的,我又想做塬上的一棵树了。
文章来源:河南思客 陕州地坑院公众号